海森:英勇者的墓碑

更新时间 2021-05-14 00:5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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亚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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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记得。

他记得那地方其实很美。

他这样想着,停下了脚步。身后传来了惨叫声,他把手里的剑插埋进雪里。

"圣光在上……伊文……你不能……”

是他,那个不走运的法师,我们一起在山洞里躲藏了数日,直到不得不离开那儿,可是……

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,什么生物咀嚼的声音,又像是什么人发出的笑声——伴随着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,法师的灵魂永远消散在了诺森德的冰风中。

对不起!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我什么都做不到,什么忙都帮不上。我是个逃兵,一介懦夫,背叛了我的战友、我的圣光,我的荣耀……像我这样苟且偷生的鼠辈,只配遭受英勇者的唾弃。

但,这场战争本身就是个错误,一场灾难:万千生者远赴死者的领土,随后葬身在冰冷的国度,就连灵魂也被凛冽的寒风席卷而去,有些人的身躯还会被扭曲成恐怖的怪物,然后对自己曾经的同族刀剑相向。

“我也会成为那样的怪物吗?”伊文痛苦地闭上眼睛,咀嚼声尚未停止,但他已经感到有非人之物的视线锁定了自己。

他逃不动了。

自他成为逃兵的那一刻起,他往后的命运便已注定,他只能逃,不断的逃,亲族会唾弃他,战友同僚会嫌恶他,王国会审判他——因为他曾屈服于恐惧,因为他曾眼见着在他们之中,那个他曾视为一生榜样的,他想成为的人,于自己面前无力地倒下,洁白雪地上的鲜血凝结成了绚丽的血花,紧接着潮水般的食尸鬼与亡灵便将那人彻底淹没。

“海森·冈瑟斯·布恩迪亚”——他们中最英勇的那个家伙,他的队长,阵亡于一次微小的战役。

伊文本已做好葬送在此的觉悟,但命运竟是如此残酷:

背弃之人苟且偷生,英勇之人徒余墓碑。

而如今,此人正站在伊文的面前——以另一种被生者厌恶的形态。

“海森·布恩迪亚,英勇的战士,冒险者中杰出的英雄,也是许多士兵的教官,如今他却以死者的身份归来,我在此以暴风王国的律法宣誓,对你进行公正的……审判!”随着审判官威严的声音响起,台下围观的众人爆发出一阵掌声与喧嚷。

死亡骑士的双手被加固的符文锁链紧缚在身后,灰白的长发散乱着,遮住了他幽蓝色的双瞳以及苍白的脸颊,他低头不语却挺直了腰板,在喧嚣的中心仿若一座无言的雕塑。

他们在叫喊着什么?

伊文不用听也知道,人类对于异类的恐惧甚至超越了异类本身。

“烧死他!”

“恶心的怪物!”

“圣光啊,除掉这个祸害,对我们所有人都好!”

理性之言、感性之语、恶言善语……所有的言语仿佛纠缠为一把无形的利剑,倒悬在海森的头顶之上。

“请大家肃静,”审判官洪亮的声音让众人逐渐安静下来,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:“我明白大家的心情,北伐战争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太多,而联盟的胜利更是由无数的尸山血海堆砌而来,但也请别忘了:在这场战争中,黑锋骑士团也是我们重要的盟友之一,少了他们的帮助,我们恐怕无力推翻冰冠城塞的大门。据我所知——这位死亡骑士已经卸下了他的长剑与铠甲,并自愿接受审判。以慈悲的圣光为名,我们应当给予他一次辩驳的机会。”

死亡骑士依旧沉默着。

“审判官大人!”伊文听见一声怒吼,紧接着人群中走出了一位年长的市民:“为什么还不赶紧处决他,处决这个怪物!这些……这些怪物在杀掉我的两个儿子的时候可没给过他们机会!是啊,看看他!一个曾经是人类的生物现在安静得像块石头,但谁能知道下一秒他会不会轻易的挣脱束缚,然后用冰冷的双手把我们撕成碎片!他已经死了!大家都好好看看,他不该活着!谁都知晓,谁都明白,生者的世界没有死者的位置,至于这个怪物——抱歉我从未知晓过他的大名,但就算他曾经是个英雄,我们也应当把他的英勇带进坟墓或是刻在他的墓碑上!圣光在上,审判官!让他安息吧!”

人群再一次沸腾,审判官在动摇,死亡骑士在沉默,而伊文……伊文为何在此,伊文为何来到此处?

他记得。

他不知反抗,但并非是出于畏惧,而是因为无力。他做不到——伊文做不到,他永远无法像他的英雄一样无畏——就连那样的家伙都葬身在了北裂境。他做不到,他看见他倒在眼前,他看见他被亡者淹没,他屈服于恐惧,他抛下了所有人,他背弃了所有信念,他做了逃兵——他的信仰已然崩塌,他失去了举剑的勇气。

“举起你的剑来,士兵!”他听见前方响起一声熟悉却异常嘶哑的咆哮,那嗓音仿佛是经由地狱而来的凄厉风声。

伊文睁开眼,黑袍骑士踏着只剩骨架的死亡战马向他冲锋而来,战马越过伊文的头顶,一头扎进了亡者的尸潮中,他看见他曾经的英雄须发皆白,双眼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——他已不属于生者,但英勇战斗的身姿却从未动摇:死亡骑士在敌群挥舞着符文长剑,每次挥砍都至少能取下两三只怪物的头颅,而属于亡者的咒语一经他的口中发出,符文剑便散发出耀眼的蓝光,四周的敌人也被尽数冻结成了待诛的冰雕。

伊文站了起来。

他无需瞻仰英勇者的墓碑,因为英勇者尚存于世——即使是以另一种姿态。此刻,勇气再度回归到了他的心中。他拔出长剑,战吼响彻天际,他不会再让他的英雄孤军奋战,他再也不想当逃兵了——即使他可能会被不计其数的食尸鬼撕成碎片。

所以……

“请听我说,审判官阁下。”伊文从人群中站了出来,他行至死亡骑士身旁,随后掀开了自己的兜帽。

人群安静了下来,因为人们认出了他——

“无畏的伊文爵士,”审判官向他点头示意:“没想到您会大驾光临。”

伊文环顾四周,他在感受众人的目光:或尊敬,或期待,或不安,或……他感受到了死亡骑士的视线,他看见死亡骑士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。

“各位,对巫妖王的讨伐已经结束了,那是一场灾难,几乎给我们所有人留下了一道永不愈合的疤痕。我们许多人都痛失了亲人、朋友,他们之中不乏英勇的战士、无畏的领袖,许多人——他们留下的都只有一座座冰冷的坟墓,证明那些高贵的灵魂曾存于世间。”

有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,他们在为已逝之人缅怀。

“北伐战争结束后,我被赐予了爵位,人们称我为“英勇的”或是“无畏的”伊文,但谁也不知道,这称号本不该属于我——我,伊文·威尔特,曾经是一名懦弱的逃兵。”

人群开始窃窃私语,他感受到审判官投来了难以置信的目光。

“伊文爵士”审判官说道:“对于您此刻迟来的自首……我表示难以理解。”

“或许我早该鼓起勇气站出来,审判官阁下。”伊文苦笑道:“海森·冈瑟斯·布恩迪亚,他英勇的身姿曾是我们许多人的榜样,他带领着我们赢下了许多战役——他是我的英雄,最后的结局却令人唏嘘。我看着他倒下,恐惧摧毁了我的意志,冰雪磨灭了我的勇气,英勇之人已逝,我这样的懦夫却活了下来。于是我成了逃兵,四处流窜——直到被食尸鬼大军追上,那时懦弱的我只能跪在雪地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。”

“但我活了下来,一位名为海森的死亡骑士向我——一个孱弱的生者施以援手,他不仅救下了我的命,更让我得到了一次救赎的机会,我举起长剑与他并肩作战,勇气在我的心中满溢,我下定决心不会再次逃避,从那时起,我就不再是逃兵,我成为了一名英勇的战士。”

“可那又如何,我们为何要听从一名逃兵的辩驳!?”人群中传来喊叫。

伊文猛地转身面对人群,不怒自威:“市民!我是一名战士,我曾在危急关头浴血奋战保护过你们所有人,他也如是!如果我——一名逃兵尚能有自我救赎的机会,为何他就不能?!海森·布恩迪亚……”

“他生前曾是英勇的象征,死后也毅然举剑为生者而战,他曾做过的一切都足以为他在生者的世界中赢得一席之地!”

“既然如此,伊文阁下,”审判官开口道:“你该如何保证这位死亡骑士不会再度举起武器挥向他曾经的同胞?”

“我愿为此做出担保,就让他为我们而战吧,让他继续为他想要守护的一切而战,”伊文看向海森,坚定地说道:“如果有一天他举剑挥向了我们,我会第一个拦在他的面前。”

“好!”审判官站立起身:“伊文阁下,希望你能明白……这是一次艰难的判决。圣光在上,我在此宣判海森·布恩迪亚暂时在生者的世界中保有一席之地,但他休想获得平静的生活——他将作为死者为我们而战,征伐我们的敌人,保护我们的国度,直到他彻底获得安宁的那日降临。”

“伊文·威尔特,”此刻,伊文身旁的死亡骑士开口了:“英勇的伊文·威尔特。”